约翰·亨利赫·裴斯泰洛齐(Johann Heinrich Pestalozzi，1746-1827)是对世界教育理论与实践产生深远影响的伟大教育家之一。他为劳苦大众的教育奉献了毕生心血，为人类教育理论大厦的筑建贡献了教育智慧，不仅赢得他的祖国瑞士人民的尊重和景仰，而且还赢得全世界人民的怀念和爱戴。研读裴斯泰洛齐的教育思想，可以发现，贯穿于裴斯泰洛齐教育理论与实践中的高超的简化教育的艺术，清晰地体现出这位伟大教育家的教育智慧。
一、简化的原则：积极遵循自然法则按照《辞海》所提供的释义，“简化”意义有二：其一，“使繁复变为简单易行”; 其二，“艺术品的一个特征。指在洞察本质的基础上以简洁的组织手段和节省原则把丰富的意义和多样化的形式组织在一个统一的结构中，从而创造出审美的效果。”①“简化教育”意为对复杂的教育理论或教学方法实施哲学思维的抽象和抽丝剥茧式的还原，运用抽象或还原所得的教育基本要素或单位，以简单、清晰、易于理解和实施的方式呈现教育现象或教育规律的过程。这一过程所获得的教育结果即为“简化的教育”。正如古希腊哲学家孜孜以求于物质世界的本原问题一样，裴斯泰洛齐致力于教育世界基本要素的探索，致力于将复杂的教育现象简单化，将深奥的教育规律清晰化，运用其高超的教育智慧，从纷杂的教育现象中提炼抽象出教育的最基本要素，进而开辟出一条提高人类教育效率的教育之路。
裴斯泰洛齐对教育的简化，包括对教育目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基本要素的追求，首先以遵循自然为基本原则。他认为，大自然中万物的运行遵循着自身的原则，而人类各项能力的发展以及促使人类实现目的性发展的教育也须遵循这一法则。他说，“人类发展的自然进程是不可改变的。在这方面，没有也不可能有两种好的教育方法，只有一种—这就是那种完全建立在自然的永恒法则基础上的教育方法。至于坏的方法，则多得无限; 每一种坏方法，由于其偏离自然法则而变得更坏，由于其倾向于遵循这些自然法则而变得稍好”。②为保证教育的良性高效发展，裴斯泰洛齐要求以简化的方式实现教育对自然法则的遵循，“顺应大自然普遍地要求这些教育应用最大限度的简明化，我的一切教学法著作一直是建立在这一观念上的。首先，我的目标限制在努力实现尽可能的简化，并且目的在于使学校的实践更像家庭的。”③作为集中体现裴斯泰洛齐简化教育艺术的“要素教育”是在遵循大自然法基础上诞生的。“‘要素方法’的问题，就是如何使人的才能和能力的培养与大自然的顺序相一致”，“‘要素方法’问题就是遵循大自然的秩序，使人的头脑、心灵和手这些特有的能力得以展开和发展的问题”。④这种简化有助于将民众教育从教育弊病的困境中解放出来，“我尽我所能地工作，简化大众教育的一般形式，使它们成为与流行的教育弊病成功地进行搏斗的最有效的方法”。⑤
简化教育是实现教育机制化的必要手段。裴斯泰洛齐将体现自然顺序及其内部机制的教育称为“机制化的教育”。而只有机制化的教育才是一种看起来简明、实施起来高效的教育。因为只有教育充分体现大自然的秩序和规律，能够反映自然自身发展的自我能动性，才可能获得事半功倍的教育成效。裴斯泰洛齐承认，自己投身于教育实践以及为改进建议所采取的“这些措施旨在简化整体，完善个别部分……; 自然在人类发展进程中显示出一种自我能动性，我们如果要帮助自然发展这种自我能动性，就必须把所有教育和发展的方法简化为反映它们内在本质的最简单的形式，以及简化为既符合心理学又和谐的语言教学的形式。”⑥用裴斯泰洛齐布格多夫初等学校的同事兼助手托布勒的话说就是，“他企图简化教和学的机制”。⑦“他一直要等到他的方法几乎已具形体，可以被抓住，其本质不可能进一步简化，其基础不可能再深入的时候，才在他的尝试和试验中运用它们”。⑧不同于夸美纽斯“教育适应自然”和卢梭“教育归于自然”的立场，裴斯泰洛齐主张教育不可消极地模仿自然，而应该在积极认识自然法则的基础上，对自然实施矫正和帮助。因为具有永恒性的大自然规律在应用于不同的个体和不同的情形时表现出偶然性和盲目性，若在教育问题上消极适应自然，则可能难以实现个人和谐发展。“大自然作为偶然性的存在和结果的必然规律的基础，似乎仅关注总体，而忽略它正从外部影响着的个体。从这方面来说，自然是盲目的…”。⑨这种偶然性和盲目性决定了大自然具有一种简单的、道德的本性。如果教育实践一味地遵循自然，则极大地削弱了教育本来可以发挥的引领人类发展的作用。“在你漫不经心地将土地丢给自然的地方，土地就生出杂草和蓟。只要你把人类的教育丢给自然，它就只停留在感官的混乱印象上，如此而已”。⑩由于人类生活需要服从于人类社会的道德和精神生活的规律，因而，在简化教育的实践中，裴斯泰洛齐要求“我们人类的教育必须摆脱盲目的感觉上的自然的掌握，摆脱它的黑暗和死亡的影响，将其掌握在我们的道德的和精神的人类手中，掌握在它的神圣的、永恒的、内在的光明和真理的手中”。⑪在此情形下，对教育的内容与方法做出简化，务使孩子通过最简捷的途径实现教育的目的—获得关于外部事物的清晰概念，选择那些能够体现其所属学科基本特征的物体作为教学内容，同时在实施方式上要能够体现孩子的年龄特征和学习习惯。
二、教育目的的简化：心灵、大脑和双手的发展在教育目的的简化上，裴斯泰洛齐从个人与上帝、个人与社会、个人与自己三个层面关系的分析入手，将教育目的简化为个人心灵、大脑和双手的发展，分别对应于个人的道德、智慧和身体的发展。在裴斯泰洛齐看来，个人天生拥有心、脑和手三种基本能力，因而能够在道德力量与情感力量、智慧力量和身体力量上获得发展。关于教育与这三种力量的关系，他进一步认为：“这三种基本力量就其本性而言，是按照各自的发展规律独立进行的。但是，它们的发展规律彼此并不矛盾，而是通过一条神圣的、内在的纽带，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连接起来。三种基本力量的这种内在的统一，超过人的各种教育艺术。任何人的教育艺术都无权组织或破坏这三种基本力量的特性或连接它们的神圣纽带。”⑫
从个人与上帝的关系来看，心灵发展的标志在于个人能够积极地服务于上帝。对上帝的信仰是教育的基础，“信仰上帝深植于人类的本性之中。这犹如人们具有善恶感，又犹如人们具有是非感，它始终作为人类教育的基础留在我们心灵深处”。⑬在裴斯泰洛齐看来，“教育的目的，不外乎是把孩子门培养成虔诚的、敬仰上帝的、明白事理的人。这就是说，教育的目的是要使孩子们心甘情愿地、积极地和机灵地履行对上帝、对同代人和自己的一切责任，并承担因此而需要的艰难困苦。”⑭
从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来看，裴斯泰洛齐主张教育造就对社会有用的人，即大脑得到充分发展具有智慧的个人。裴斯泰洛齐十分强调个人智慧与能力发展的社会性，要求发展个人天赋的内在力量，利用社会与人生相结合的教育办法，使个人能在社会上达到他应有的地位。
从个人与自己的关系上来看，裴斯泰洛齐主张教育要把人培养成为能够感受幸福的个体。教育能够培养出领悟高尚人生的要义、关注人类的整体利益、保持宁静的生活状态和健康的生活情趣的个人。“如果把人看作一个个体，那么教育应该为使人获得幸福而做出贡献。幸福感不是来自外部环境，它是一种心理状态，是一种内部和外部世界相和谐的意识; 它把欲望限制在适当的范围内，它为人的才能确立了最高的目标”。⑮
三、教育内容的简化：要素教育作为对初等学校教育内容的重要论述，裴斯泰洛齐“要素教育论”的基本主张在于：初等学校教育的实施应始于最简单的要素，继而过渡到日益复杂的要素，最终实现个人的和谐发展。在《天鹅之歌》这部对自己一生教育实践做出系统总结的著作中，裴斯泰洛齐提出对初等学校复杂多样的教学内容做出简化，是自己致力于初等教育工作的基本出发点。“初等教育从它的本质讲，要求普遍地简化它的方法，这种简化，是我一生所有工作的出发点”。⑯在裴斯泰洛齐看来，个体的和谐发展有赖于教育的引导，而教育又须遵循大自然所体现的顺序。个人天赋能力与力量的发展与自然界万物一样，都须遵循由简单到复杂的发展顺序。就人类所接触的事物而言，无论其如何复杂，都是由简单的要素所构成的。人类对外部事物的认识也体现这一特点，因为“最复杂的感觉印象是建立在简单的要素上的。当你把简单的要素完全搞清楚了，那么最复杂的也会变得简单了”。⑰在教育和教学对普遍自然法则的遵循与体现上，裴斯泰洛齐明确提出“初等教育的职责，就在于使这些不同的方法和自然和普遍的法则协调起来; 不管人类能力运用的各个方法如何，都使这些不同的能力得到完全的发展”。⑱关于“要素教育论”之追求教育简单要素的可能性，裴斯泰洛齐表现出极为乐观的立场。他说，“人的全部教育就是促进自然天性遵循它固有的方式发展的艺术; 这一艺术完全依赖于儿童接受的外部印象同他已发展的能力的精确程度之间的关系与和谐。…在人类知识的全部领域中，尤其是人类头脑赖以发展的那些基本点中来探求这种顺序，必定是简易的，而且是唯一的获得各种级别的学习和教学用书，并使其适合于人的天性和需要的途径。”⑲
在德育方面，裴斯泰洛齐将“儿童对母亲的爱”作为最简单的要素。道德教育大厦的铸造始于“儿童对母亲的爱”的情感的利用与完善。一种自然的亲子关系引导儿童在饥饿感得以解除所产生的满足感的基础上，油然萌生爱、信任、感激等情感。随着儿童生活空间的扩展，儿童将此类情感加以扩充，推及家庭其他成员，从爱母亲推及爱双亲，爱兄弟姐妹，爱邻里同伴，爱社区成员，并最终导向爱全人类和万能的上帝，实现个人道德力量的充分发展。对于母亲对儿童影响的教育意义，裴斯泰洛齐作出如此的理解：“我的教学方法的全部精神实质，与萌生宗教和道德基本情感同出一源。它完全是从存在于母子之间的自然关系开始的，根本上依赖于把从婴儿期开始的教学与这种自然关系联系起来的艺术，并且用循序渐进的艺术把它建筑在好似我们人类依赖于造物主的那样的心理状态之上。”⑳不仅如此，这种信任和忠诚最终要指向上帝，“要教育和培养你的孩子，使他们信赖天上的父”。㉑
在智育方面，裴斯泰洛齐主张智育不仅仅在于向学生传授知识，更为重要的在于发展学生的思考、调查研究和判断能力。鉴于人类知识的复杂性和多样性，简化知识以及学生智力发展的内容就显得尤为必要。“我的目标是要在人类技能和人类知识的所有科目中打下坚固可靠的基础; 我努力于增强儿童对每一种艺术都能给以简化与概括的能力”。㉒裴斯泰洛齐将人类知识简化为“数”“形”和“词”，数目、形状和词一起，就是教学的基本手段，因为任何对象的外部特征的总和，就是由它的轮廓和它的数目组成的，并通过语言为我们的意识所掌握。
在体育方面，裴斯泰洛齐主张儿童身体的健康发育和成长在其综合发展中处于基础和保障的地位，是发展其综合实践能力的重要内容。基于对人类活动的考察和分析，裴斯泰洛齐将“各种关节的活动”作为儿童体育的要素，认为虽然人类活动的体力表现形式各不相同，但其中都包含着构成人类各种职业的最复杂的行动的基础，即自然所赋予的关节活动的能力。在儿童的体育活动中，正是借助于各种关节活动，儿童的体育训练才逐步完成从简单活动向复杂动作训练的过渡。
四、教学方法的简化：语言、算术与测量教学法裴斯泰洛齐根据简化教育的基本路线，并依据其教育心理学化的理论，对初等学校的语言、算术和测量等主要学科的教学方法实施了简化。
关于语言教学，裴斯泰洛齐一方面承认自己对常规的语言教学过程知之不多，无力评判高级语言教学的效果。但又认为恰恰是这种无知促使他简化教学方法，“在另一方面，我认为，就是这种对语言教学常规过程的十分无知，促成了我去简化教学方法，通过引导这些方法与大自然过程进入心理学上的协调，并立即使它产生效率和硕果累累”。㉓裴斯泰洛齐将词汇的学习视为语言学习的要素，而语音又为词汇的要素。因此，正确的语言学习阶段是：始于发音教学，继而进行词汇教学，最后是语言教学。在语音教学中，应让学生接受系统的听音训练。裴斯泰洛齐还为学习发音的儿童编写了“拼读课本”，引导学生掌握元音、辅音、字母、音节等语音教学的要素。在词汇教学中，教师的任务在于向儿童教授有关外部事物的名称，让儿童掌握历史、地理、社会环境以及职业活动的词汇。在语言教学中，教师要引导儿童把事物的名称和具体事物联系起来，理解事物的内部属性，能够清晰准确地表达事物之间的关系。
在算术教学方面，裴斯泰洛齐将计算能力视为帮助儿童获得清晰概念的手段，并认为数字“1”是数目的最简单要素，计数则是算术能力的要素。为帮助儿童形成基本的数字概念，应该采用直观的实物教具，待儿童具备数字“1”的概念之后，再利用实物教具帮助其理解数字之间的关系，逐步进行加、减、乘、除的计算。
在测量教学方面，裴斯泰洛齐主张测量教学的目的在于发展儿童对事物形状的感知能力。他把直线理解为构成各种形状的基本要素，因而测量教学的起点也就在于直线教学。让儿童首先观察直线，继而学习由直线构成的三角形、四边形及各类多变形。在学习直线的基础上，引导儿童学习曲线、圆形和椭圆形等。
五、简化的艺术：裴斯泰洛齐的教育智慧其一，简化教育是裴斯泰洛齐实现教育民主主义理想的基本手段。对于教育简化的追求，直接反映出裴斯泰洛齐教育理想的平民色彩和民主立场，他反对教育的等级性，抨击当时乡村教育的繁杂与无用，希望探索一种实行起来简便、易于掌握并且高效的教学方法，能够让每一位母亲掌握的家庭教育内容，能够直接促进初等教育普及化发展。对于当时乡村或学校书本教育的空疏无用，裴斯泰洛齐曾做出这样如此形象地描述：“我越是观察人们，就越发现在乡村或学校教室里所看到的情景：从书本倾泻给他们的洪流般的东西，都消逝在迷雾之中了，那湿乎乎的阴暗的迷雾，给人们的既不是湿润，也不是干燥，带给人们的既没有白天的优越，也没有黑夜的好处…这种学校教学对于绝大多数和最下层阶级的人们来说，是完全无用的”。㉔为了使居住于教学大厦底层的劳苦民众摆脱令人难受的黑暗，向所有的人提供一种有效的教育，以改变他们的生活见解、思想、爱好、欲望和习惯，培养民众的人心力量和人格尊严，祛除教育等级性，让教育回归民间，让民众得享教育的福泽，裴斯泰洛齐致力于简化教育的事业，以进一步增强教育的适应性，让每一位母亲卓有成效地教育自己的孩子，使其充分地参与到人类整体发展的进程之中。“人类的能力需要顺乎自然，任何开发人类能力的方法都必须公开而易行。教育旨在引导人们掌握真正的、宁静的智慧，它必须简单，必须具备广泛的适应性。”㉕如果说卢梭将自己的教育理想寄托在爱弥儿身上，裴斯泰洛齐则将自己的理想投射到所有的儿童身上，不论其出身如何低微，家境如何贫寒。㉖有学者将裴斯泰洛齐的民众和平民教育思想概括为：“简化人的教育; 以作为大众教育的手段和原则，以便使教育方法能在每个人的起居室里运用，发展人的各种能力”。㉗
第二，裴斯泰洛齐的简化教育初步实现了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具体化，赋予教育以艺术性的品格。教育自然主义的基本理想最早可追溯至古希腊时期，亚里士多德要求根据个人灵魂的不同类型安排教育内容。近代以来，夸美纽斯的教育适应自然既是其理论体系中的一项重要教育原则，同时也体现了教育实践的发展对于儿童天性及发展阶段特征的有意识的遵循，为教育科学的现代化发展开启了路径。以教育适应自然为核心，夸美纽斯构建起自己的教育理论体系。但是，夸美纽斯对于自然的理解保留了较多的上帝创造万物的内容，主张寻找上帝创造万物时所赋予其背后的规律性，对于儿童身心特征及天性的关注没能满足个人和谐完满发展的需要。这一任务历史性地等待启蒙运动巨子卢梭来承担，卢梭勇敢地提出了“教育归于自然”的教育宣言，要求教育的实施应该是消极的，应该是对儿童善良天性的保护和发展，防止其受到恶劣的社会环境和制度的损害。不过，卢梭不适当地强调了自然法则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人类积极主动的教育意识。如何在积极寻求人类教育活动中所存续的反映大自然运转法则的基础上，全面认识教育规律的特殊性，更好地对自然法则进行矫正和调整，成为教育自然主义理想具体化的又一关键命题。对此命题，裴斯泰洛齐简化教育的意义在于：一方面，对于教育目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的简化，继承了教育自然主义的基本主张，将完全建立在自然的永恒法则基础上的教育称为“好的教育”，将偏离自然法则的教育视为“坏的教育”。另一方面，为了更好地清晰体现教育实践中所存在的自然法则，又进一步对教育之道进行了简化，对于教育目的、教育内容、教学方法、家庭、母亲等，尽可能地归结到最能体现自然之道、简约之道的程度，将教育自然主义的理想具体化，切实体现了“大道至简”的精神，代表着教育理论未来发展的基本方向。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裴斯泰洛齐简化教育的成果为寻求教育心理学化提供了启示，赫尔巴特关于儿童兴趣的分类、对于课堂教学形式阶段、教学方法的安排与选择，都可视为简化教育与教学进程的努力，凝结着人类寻求教学高效和有序发展的教育智慧。可以说，赫尔巴特的教学形式阶段理论是“对教学过程中的一切因素和活动进行高度的抽象，以建立一种明确的和规范化的教学模式”。㉘按照英国艺术评论家克莱夫?贝尔的理解，简化是艺术存在的基础，只有简化才能把有意味的东西从大量无意味的东西中提取出来。就此而言，裴斯泰洛齐对复杂教育现象所做的简化事功，在提升教育科学化水平的同时，也赋予教育科学以艺术的品格。
第三，裴斯泰洛齐的简化教育理念还是对希腊式和谐教育理想的历史继承。美国学者丹尼尔·恩·罗宾逊曾提出，整个西方教育理想是在获得两种不同的形而上学观—和谐观和进步观—的支持下延续的，和谐观是古代希腊人的思想范畴，而进步观则是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的思想范畴。追求和谐的古希腊教育理想在西方基督教霸权的千年中被全盘采用，㉙13世纪至16世纪期间的文艺复兴的“自然魅力”和“精神魅力”、17世纪的自然科学开始不断地为西方社会引入“进步”的观念。这种进步观念是以对大自然的控制和操纵为特征的。裴斯泰洛齐正是在连续几个世纪进步变化的时代，探讨教育如何在依循自然规律的基础上实现个人和谐发展这一历史使命的。“他将儿童视为一个整体，构成儿童发展的道德、身体和智力才能应该借助于教育实现和谐而均衡的发展”。㉚其选择的方法，便是将个人的和谐发展置于与上帝、与社会以及与个人自己的三维关系中加以简化，以个人心、脑和手发展的和谐，以德育、智育和体育的和谐，以个人、家庭和社会的和谐发展为阶段性教育目的，最终实现自然、个人、家庭与社会发展的整体和谐。当然，实现这一整体和谐的目标需要采取社会制度、政治架构、经济发展等一系列的社会变革，而抱持社会民主改良主义立场的裴斯泰洛齐，致力于以教育的简化作为实现这一目的手段，最大限度简化教育，以降低教育实施的难度与复杂性，最大限度地发挥教育在个人发展与社会进步中的作用。可以说，裴斯泰洛齐简化教育的努力是在历史性继承古希腊教育理想的基础上，艺术性地适应并促进了18、19世纪西方教育理论与实践的现实。最后，裴斯泰洛齐简化教育的方法还为人类教育科学理论的发展提供了方法论指导，为教育科学规律的探索指明了一种有价值的方向。鉴于教育对人类社会进步和个人发展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探索教育实践活动中所蕴含的必然性联系，不断提高人类教育实践的效率，成为人类探索教育的持续动力。裴斯泰洛齐“创建的初等教育体系以要素教育理论为基础，突出简化方法的特色，不仅鲜明地体现了人民性和实践性，同时蕴含着重大的科学方法论意义，对现代教育和现代教育科学有重要的启示”。㉛赫尔巴特关于课程教学进程的简化、杜威关于人类反思式思维能力发展的简化，以及20世纪后半期结构主义教育思潮对于学科基本结构的认识，均可视为人类在简化教育上所取得的成就。现代社会与现代教育发展已步入知识总量“爆炸式”扩张和极大丰富的信息化时代，在认识教育规律的基础上不懈探索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的新的简化途径和方式，研究学生心理活动和能力发展的新的简单类型，帮助有涯的个人生活适应无涯的知识进步，实现教育的简化应该成为现代教育科学发展的基本方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