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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2012, Vol. 30 Issue (3): 5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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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本文  

周丽华, 李晓文, 乌阿茹娜. 动力系统观视野下的青少年发展研究.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2012, 30(3): 55-59.
Zhou Lihua. The Adolescent Developmental Research Based on the Dynamic Systems Theory. Journal of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Educational Sciences), 2012, 30(3): 55-59.

基金项目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基金项目(2009JJDXLX003)
动力系统观视野下的青少年发展研究
周丽华1, 李晓文2, 乌阿茹娜2     
1 浙江外国语学院教育科学学院,杭州 310012;
2 华东师范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上海 200062
摘要:动力系统观提倡从系统的动态变化过程来看发展,对当前发展心理学方法论探讨具有影响力。就青少年转折与发展而言,动力系统观视角指出青春期特有的动力系统活动状态形成了青少年探索敏感性,这也构成了主动性发展的潜在趋势。这些倾向影响着青少年在其成长空间中的吸引子和斥子状态的选择。因为发展是形成于个体与环境各子系统的交互作用的复杂过程,发展研究需要比较分析典型类型的青少年的变化过程,从中提取发展过程的普遍性特点。而有效的发展引导和问题干预应该在个体发展敏感点搭建合适行为转折的桥梁。动力系统论的相关研究,对青少年发展过程研究的策略和量化方法也有借鉴意义。
关键词青少年研究    动力系统观    发展    转折期    
The Adolescent Developmental Research Based on the Dynamic Systems Theory
Zhou Lihua1

动力系统理论由美国发展心理学家Thelen所创立,在总结生物系统自组织机制和“可适用于人的发展的动力原理”(Thelen, 2008, 第316页)基础上形成。动力系统理论摒弃线性地看发展,强调从动态变化的复杂系统考察发展。因切中时弊,有助于探索发展研究的新路,在2004年Thelen去世后,动力系统理论的影响并没有减弱(Spencer, Perone & Buss, 2011)。目前国内对动力系统理论已有一些介绍(李其维,2008马川,2010),本文试以动力系统观视角探讨青少年发展形成及其研究策略。

一、从系统性动力作用看青少年的转折变化

自组织是生命活动的普遍现象,这一过程将身体、行为和环境耦合(coupling)为一个复杂的整体。所谓“耦合”,是指自发生物发展过程所有变量“是在不断地相互影响、决定、塑造并动态演化着的”(李其维, 2008, 第1319页)。正因为如此,去探讨“什么导致了发展”是不合适的,泛泛地考察发展过程又是非常艰难的。由于突变是一个从混沌到有序的过程,其中蕴含着具有普遍意义的发展机制,所以,“理解发展意味着理解突变”(Thelen, 2008, 第306页)。转折性变化应成为发展研究的焦点。

1.各子系统交互作用形成青春期转折

以动力系统观来看,发展是不同水平子系统在不同时刻的交互作用,各子系统彼此改变的同时也改变着整个系统(Spencer, Perone & Buss, 2011)。处于青春期的个体内各子系统正经历着巨大的变化(Granic,et al, 2003),其中,生理发育是每个个体都要经历的变化。由于荷尔蒙的分泌,位于大脑边缘系统的神经递质(如多巴胺与γ-氨基丁酸)增加(Steinberg, 2008)。这种生理变化使得青少年在受到刺激时易产生情绪化冲动,会激活冒险行为倾向(Dahl, 2008)。

青春期的生理变化也促进了个体认知控制能力的发展(Steinberg, 2008)。此时的大脑结构主要有如下明显变化:前额叶皮质中的突触整理(Synaptic Pruning)过程,灰质减少;前额叶皮质白质增加,促进髓鞘化;皮层与皮层区域之间的链接发展(Bava & Tapert, 2010)。脑部这三方面的结构性变化有利于执行能力、同时性加工以及认知控制系统的发展。但与成人相比,青少年脑区间的协调尚弱,情绪和认知同步加工的能力欠缺(Steinberg, 2008),所以他们会表现得思考不足或过度(Reyna & Farley, 2006)。

随着发育和社会经验的积累,身心子系统的变化形成了青春期的典型表现:性别角色意识增强,探索行动开始凸显,吸收社会世俗的各种信息,人际关系发生系统性转型(李晓文,1010Kreppner,2005)。这一阶段个体与家庭成员的情感关系相对减弱,师生关系的重心明显变化,人际交往的能量主要转向同性和异性的同伴。

生理发育是青少年发展的一个要素,强烈影响着青春期的心理倾向。具体的心理变化和行为表现是在多种因素交互作用下形成的。个体在青春期可以变得主动积极,也有的变得更加拘谨和消极。即使同属社会退缩的个体,不同文化背景下也有不同。有研究发现,美国的蛰居青少年在家庭环境中的交流是正常的,日本蛰居青少年在家庭和学校里都避免与他人面对面交流(Fogel, King & Shangker, 2008)。原因可能是,二战后日本家庭内的交流,包括非言语交流,都十分欠缺,成人过多规划孩子的成长。相比而言,美国的家庭文化注重让孩子表达自己的感受。

神经机制、行为、社会环境等各子系统的变化及其交互作用,促使青春期发生转折性变化。转折性变化意味着系统产生结构性改变,动态系统学说借鉴自组织机制分析这样的变化过程。

2.以动力原理分析青春期心理倾向

发展空间中的某些点对青少年的行为变化具有吸引作用,动力系统观将其称作“吸引子”。吸引子是主体对环境刺激的倾向性,个体在与环境不断互动的动态演化之中形成了其成长的特定选择。动态系统学说以井深比喻吸引程度,当某行为经常出现会形成吸引子深井,此时便产生稳定的转折。发展空间中的另一些点极不稳定,稍有外力立即转变,落入新的吸引子井。这种极不稳定的点称为“斥子”(Hollenstein, 2007)。这是与吸引子相对的概念,是从主观避弃体现的动力。以这个概念分析青春期个体的教育引导,斥子是个躲避的敏感点。一旦触及其斥子,可能会诱发另外一种倾向。

自组织过程主要通过正反馈、负反馈机制调节系统来完成(Granic, Dishion, Hollenstein, 2006)。正反馈调节以与加强系统活动方向相一致的活动影响系统,连续的正反馈会使系统脱离原先的平衡状态,催化出新的吸引子状态。负反馈通过与系统方向相反的调节来减少变异,使系统停留在旧的吸引子状态。因此,当环境的影响力与正反馈吻合时,即与系统成长的倾向一致,会促使个体产生转折性变化。

以动态系统观的视角看,转折是吸引子状态的结构性变化。形成怎样的反馈,进入怎样的吸引子,显然与具体情境有关。比如,当一个有着强烈成长感的青少年在同伴面前有声有色地描述其对父母的撒谎行为,或描述不断调整对付一个难对付的工作时,可能引发同伴的笑声。这种笑声成为个体成长的正反馈,会促进其主动性独立性发展。与此同时,个体也容易进入与师长对着干或“躲猫猫”的状态,表现出玩世不恭。所以,关注自组织过程这一调节机制,分析青少年成长的潜势,探讨如何在蓄势待发时适当干预或引导,应该成为学生发展引导和心理干预的重要研究课题(李晓文, 2010)。

二、以嵌套时间观来看发展过程

嵌套时间观认为发展过程的每一刻都汇聚着多重时间维度的意义,即系统的每一个状态都依赖于先前的状态,在发展时间(t)上的系统属性决定了在(t+1)发展时间上的系统状态(Thelen & Smith, 2008)。

1.吸引子形成与发展引导

嵌套时间观认为发展过程同步受到历史、当下、未来的影响。现实生活中的不同刺激可能成为吸引子,当下的刺激意义又受到吸引子历史的影响。前一阶段的发展是之后发展的背景,但背景的形成可能是偶然的。正如爱好的形成,青少年可以有听歌、打球、上网等多种活动选择,如果个体某天选择了上网,并接连几天上网,上网就成为其状态空间中较深的一个吸引子。与此同时,个体会排斥其他可选择的行为,从而上网成为其爱好。那些在过去与当下有较多斥子倾向的个体,在青春期更易上网成瘾。

吸引子历史的存在,制约着个体的变化方向。这是系统动态作用力的一种表现,在个体身上体现为无意识反应和习惯性行为。以亲子系统的演变为例,亲子交往中有友好、合作、冷战、敌对等多个吸引子。如果某亲子系统敌对吸引子井较深,即尽管他们有愉快相处的时刻,但多数时候以敌对方式相处,则容易诱发敌对状态。当孩子想参加一个同学聚会,因担心家长不允许,便会不由自主地面带怒色,父母一看到孩子的脸色就产生相应的预感,做出相应的反应,马上激活了敌对状态。

引导青少年发展,需要认识吸引子形成的机制。从嵌套时间观来看吸引子的形成,要求关注行为(尤其是重要关系之中的行为)可能产生的惯性和动力。综合个体的经历和成长倾向考虑行为的意义,将活动(系统化的行为)作为发展引导的焦点。

2.比较发现集体变量,搭桥催化发展

动力系统观建议以集体变量(Collective Variable)来描述系统在整个时间上的变化过程(Thelen & Smith, 2008)。集体变量不是传统意义上起决定性作用的核心变量或自变量,而是对系统内集体共有的因素敏感的变量。青少年总是实时地与内在、外在的情境相联系,分析比较青少年不同的发展历史,可以找到集体变量并进行分类。然而,由于生理发育青春期个体贮存了大量的能量,这一阶段的发展具有高度的可变性与敏感性,青少年发展便表现出不同的轨迹。因此,需要通过比较不同类型青少年的变化轨迹,来分析发展的典型特征和普遍机制(Valsiner,2007)。

只有把握普遍性的发展机制,才能有效引导发展。由于个体的历史背景不同,相同的教育引导或干预可能会有不同的效果。动力系统观的干预强调教育者要在青少年发展轨迹的相应敏感点搭桥,催化发展。研究焦点在于,寻找和设计特定的桥梁结构,使转折变得更容易发生。所谓“桥梁结构”,指连接现存的与即将出现的结构(Fogel, et al, 2008)。“桥梁”调动了个体内在的敏感点,为系统重建创造了条件。

三、青少年发展研究的路径与策略

动力系统观强调,发展中的系统具有软组织性质,并将其视作动力系统的核心假设,这与以程序、结构、模块、图式等概念描述发展的观点不同(Thelen & Smith, 2008)。动力系统观试图改变着眼于稳态结构的发展研究,探讨聚焦变化过程的研究。

1.聚焦突变研究青少年发展

转折意味着系统性变化,这体现为状态空间结构重组、系统参量或者系统的边界发生改变。这种转变需要旧的结构发生断裂,为新结构的产生做好准备。因此,转折过程是一个极不稳定的突变阶段。研究者应该对变化敏感,通过访谈、问卷和观察,考察处于转折期的个案如何与环境相互作用,捕捉提炼发展过程的典型特征和机制。

当前研究中主要有两种策略:其一,对一定时间内发生的问题解决情境进行录像,寻找其中的集体变量,并对录像中的集体变量进行编码,从集体变量变化的轨迹分析发展过程的特征与机制(Steenbeek & van Geert, 2008);其二,对真实生活中有关的事件或作品进行分析,采用事件历史分析(event history analysis)与再现量化分析(recurrence quantification analysis)的统计方法寻找发展过程的相位转变与吸引子(Stephen, Dixon, & Isenhower, 2009)。比如对17位少女的日记进行为期一年的跟踪,研究母女关系系统的变化过程(Lichtwarck-Aschoff, Kunnen & van Geert, 2009)。

2.着眼于互动关系研究青少年发展

动力系统观不以寻找导致变化的某一变量为研究主题,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种决定性的变量。它强调系统关系视角,主张研究者要关注不同时间、不同水平的变化发生了怎样的相互作用,并依据对多个系统要素变化的描绘,整合多个水平之间的相互作用。因此,青少年研究要采取关系视角,充分注意青春期生理变化促发的自主敏感倾向,在各种关系的动态变化中考察青少年的发展过程,包括历史、同伴、教师与家长、个体自身等各因素间的交互作用。

对关系变化过程进行研究的一种重要方法是Lewis等人在1999年创造的状态空间方格法(State Space Grid, SSG),这是一种利用界定系统的两个维度来量化数据的方法(Hollenstein, 2007)。采取这种方法,双向关系行为微观变化的动态轨迹被细致地呈现,可以从状态空间的稳定和变化状况分析关系变化过程。利用SSG,也可以考察青少年发展的相位转变。以Granic等人2003年的研究为例,研究者对父母与男孩解决问题的过程录像,根据录像从情绪的敌对、消极、中性和积极四个水平进行编码,建立4×4的SSG。以相位单元数(TUC, 指两人交往占据的单元格数)和相位转变(TCT,指行为转变的频次)为指标,对各年龄段孩子的TUC与TCT做ANOVAs方差分析,结果发现13-14岁时上述两个指标数量最高并与之前与之后的年龄段间有显著差异,从而判断此阶段为转折期。

另外,与当今不少方法论研究观点(如瓦西纳,2007Sannino & Sutter,2011)一致,动力系统观明确提出,研究者在研究中的角色需重新定位,他们不再是传统研究中所认为的客观中立的角色,而是青少年发展动力系统的一部分。因此,动力系统观不排除研究者效应,而且认为,研究的科学性恰恰体现为在现实世界里展开研究,揭示真实生活中的发展规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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