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科举考试,以童试为晋身之始,文、武两科皆然。童试所选生员之数量与质量,直接影响科举人才之整体素质及仕途前景,故历朝皆明令严选初进。正因如此,生员学额问题成为科举研究中的重要基础议题。学额设定之总体原则,略同中额,大要为依据各地文风之高下、人口之多寡及丁赋之轻重而定。①然实际运作中,多有权宜变化。清代文、武同庠,故文、武生员学额之设定与变化,大多相互关联。然武科自有其特殊性,武生学额变动亦有异于文科之处,应予重视。对比考察文武生员学额、人数及分布,亦有助深化认识清代并驾齐驱的文、武两套抡才系统。此外,武生学额之调整,大多反映清代政局之重要变迁,值得探讨。笔者以清代典章为基本依据,结合《清实录》记载,并参考未刊档案史料,试对该议题稍作考察。
一、清代武生学额之设定与增减 (一) 清初武生学额之设定清初沿袭前明旧制,京师有京卫武学。故清初武生学额设定,应分别京卫及直省而言。京卫武生学额,顺治二年(1645)定,京卫武童每年春、秋二季由兵部考试,每季取进50名。②康熙三年(1664),停京卫武生童由兵部每岁二试,改由顺天学政三年一试,共取进100名。③雍正三年(1725),改京卫武学为顺天府武学,并将京卫武童额进100名,拨入各自地丁所属之四府:顺天府武学(大兴县20名、宛平县20名)、保定府学(20名)、河间府学(20名)、正定府(正定府学8名,赵州、冀州学各3名,定州、晋州、深州学各2名)。④雍正四年(1726)裁顺天府武学,旧有武生一并归顺天府学取进管理。⑤嗣后武生归并儒学管理,实际再无独立之武学系统。
至于各省武生学额,顺治二年(1645)定,直隶及各省武童照文童例,学政三年一考,取进多寡并无定额。康熙十年(1671)题准,各省武生学额照文生例,分大、中、小学考取,府学20名,大州、县学15名,中州、县学12名,小州、县学7 -8名。⑥至此,清代武生学额初步确定,大致与文科廪生学额相当(武生无附生、增生之类)。
(二) 清代中期武生学额之增减清代武生学额总数,康熙朝中后期及雍正朝有明显增加。学额变化原因主要有三,分述如下。
一为因新设学校而新定学额。因平定南方、改土归流,在新征服地区设学,新定学额。如康熙五十年(1711)从巡抚梁世勋请,设广西西隆州儒学,取进文、武生员各6名。⑦康熙五十三年(1714),湖南乾州设学,取进文、武生员各8名。⑧康熙五十四年(1715)从巡抚刘荫枢请,设贵州安顺府南笼厅学,取进文、武童生各8名。⑨雍正六年(1728),乌蒙、镇雄改土归流,分设府、州、县及相应儒学,文、武童生均照小学例,各取进10名。⑩雍正十一年(1733),广西镇安府改土归流,建置府学,取进文、武童生各12名,泗城府学进额照镇安府; 新改流之东兰、归顺二州,取进文、武童生各4名; 思明土府新改为土州,取进文、武童生各15名; 梧州府北流县改隶郁林直隶州,于旧额8名外,增取文、武童生各4名。⑪
二为升格现有学校而增加学额。因全国渐定,人口、田赋增多,文风亦渐恢复,原有进额不敷,故升格学校,增加学额。此种形式,以雍正一朝最为明显。雍正元年(1723),升山西平遥县中学为大学,额取文、武童生各15名。⑫雍正二年(1724),增陕西各学取进文、武童生额数,将咸阳等二十州、县、卫俱升为大学,各取进15名; 三水等九个州、县俱升为中学,各取进12名; 其余州、县、卫学,亦多有增广。⑬
三为政区等级升降、归并而致学额变动。如雍正十年(1732)天津改州为府,照府学例取进文、武童生各20名。天津县仍照天津州旧额,取进文童18名、武童15名。⑭偶有裁撤或新设一学,即以学额拨自或拨归邻近政区,此属学额内部划拨调整,并不影响学额总数。如乾隆三十八年(1773),撤江苏松江府属金山卫学,卫籍生童依其住址归各县考试,卫学12名学额亦分拨各县。⑮同治间安徽新设涡县县学,7名武生学额即分别拨自宿州州学(2名)、蒙城县学(2名)、亳州州学(2名)、阜阳县学(2名)。⑯
经过康、雍、乾三朝新设、增广、调整,清代武生定额渐趋稳定。学政三年岁试一次(武科无科试),除了临时暂广学额外,每次共取进武生约22000名,分属全国1800余所各级各类学校(详见表 3)。此后该进额大致稳定,直至咸、同军兴大规模捐输广额,武生学额始有显著变化。
| 表 1 清代特殊设学内民藉武生学额 |
| 表 2 清代八旗武生学额 |
| 表 3 清代各省设学及武生学额汇总表⑱ |
咸、同军兴,南方诸省危若累卵,清廷既无兵力、亦无财力有效应对,遂大开捐纳,许各省捐输以广学额、中额。同时,对兴办团练、修城守城、“剿贼有功”之地,亦加广学额,以示抚恤。清代武生学额,遂再有显著增加。
咸丰三年(1853)议准,厅、州、县捐银二千两,许暂广生员学额一次,文、武各1名; 若捐银一万两,则永广文、武学额各1名,均以10名为限。同治七年(1868)标价翻倍,捐输四千两准暂广学额一次,文、武各1名,捐二万两准永广学额文、武各1名。同治十年(1871)再次改令加码,不准捐输永广学额,捐银一万两,始准暂广学额一次,文、武各1名。光绪元年(1875)议准,各省已捐输请广学额者,概行停止; 未经增广者,准照同治十年定例,捐银一万两广额1名一次,且不得逾大学7名、中学5名、小学3名之限。⑰嗣后捐输广额一律停止,除少数特例加广,武生学额总数未有变动。清季捐输,约将雍正以降武生定额增广五分之一,全国岁试取进武生增至约27000人(详见表 3)。
二、清代特殊设学与特定武生学额明、清两代为保障特殊户籍及职业之生童入学、应试,又特设学校,特定学额。以下将清代武生特殊学额分民藉、旗籍两大类,约略述之。
(一) 民藉武生特殊学额清代民藉特殊设学与学额,部分沿袭前明旧例,亦有清代新设。以下将其中与武生学额相关者,列表分析。
民藉武生特殊学额中,针对寄籍盐商、灶户子弟之商学和运学学额逐渐减少。雍正间运学额进武童8名,至清末仅余4名,并定10名取进1名,如人数不敷,任缺毋滥。⑱天津商学原设商籍武生学额7名、灶籍6名,乾隆四十三年(1778),直隶总督周元理、学政汪廷玙奏称,直隶商籍应考武童不过十六七名,请以10名取进1名,不得过2名; 灶籍若应考武童在60名以上,准照原额6名取进,如少于60名,亦照商籍以10名取进1名,延至清末未改。⑲山东原定商籍武生学额8名,乾隆四十四年(1779)减为4名,且核定10名取1名; 同年又裁宁夏商学武生学额8名,令武童各归州、县考试。⑳学额有增者,河东商学咸丰六年(1856)捐输,永广武生学额4名。㉑商籍学额不断减少,在本省商人改归本籍应试,不再占用商籍学额; 此外,盐商子弟亦多不屑争夺武科功名,并不热衷于应武童试。
民藉武生学额之特殊设定,尚有棚籍、沙籍、客籍、闽籍、粤籍之分。雍正九年(1731),准江西棚民文、武童生入籍二十年以上、有田庐坟墓者,各在所居州、县一体考试。棚籍童生若不满50名,与本籍童生一体考取,50名以上另取递增,以4名为率。至乾隆二十八年(1763),因棚民应考为数无多,除万载县外均归入土籍考试。㉒江苏通州所辖之薛家、永兴等十六沙,入通州考试拨进沙籍武生1名,海门厅沙籍岁取武生1名。㉓客籍武生清季学额,江西万载县学2名; 广东广州府学设赤溪厅客籍1名、东莞县客籍2名、新安县客籍2名,此外番禺县学1名,归善县学1名,阳山县学1名,高明县学2名,镇平县学1名; 云南永北厅学2名。闽籍、粤籍之分,仅见于台湾。清季台湾府学定闽籍武生学额10名、粤籍2名,台南府学闽籍16名、粤籍3名,台北府学闽籍7名、粤籍3名。㉔
以上为清代民籍武生特殊学额之大概,其设额出发点为兼顾特殊群体入学应试之需要,实际执行中则有逐渐消除特殊学额与一般学额差异之趋势,此亦国家权力逐步渗入、统合地方之表征。
(二) 八旗武生学额清初八旗不应武科,康熙四十八年(1709)始准京旗汉军应武童试,额定取中武生80名。雍正元年(1723)再准京旗满洲、蒙古应试,共取中40名。㉕故京师八旗武生,此时合共取中120名。然雍正十二年又停京旗满、蒙应武科,直至嘉庆十八年(1813)才恢复,同年亦准驻防八旗子弟应武童试,未明定中额,只依应试人数多寡,每五六名取中1名。清季京旗汉军照旧取中武生80名,然京旗满、蒙亦取消定额,每五六名取中1名,如各省驻防。清季捐输,八旗共增学额36名,详情表解如下。
三、清代设学总数与武生总额以下依据光绪二十一年(1895)所刊《钦定武场条例》,将清代各省武生学额汇总统计。由于清代文、武生员同属儒学,故表 3亦能大致体现清代各级政区之数量,以及全国学校之层级、类型与分布。
清季全国19省设有武生学额之学校,㉖总计1821所。其中府学188所,直隶州州学69所,直隶厅厅学26所; 散州州学147所,散厅厅学54所,县学1304所; 卫学5所,乡学19所,商学4所,盐井学、兴京学、围场学、四氏学各1所。设学最多之三省,依次为直隶(165)、四川(157)、山东(123),占全国设学总数近四分之一; 设学最少之三省,依次为奉天(38)、贵州(67)、安徽(70),共占全国设学数十分之一弱。
清代各省武生总额,咸、同捐输增广前为22075名(不含八旗驻防等中额无定者)。武生学额最多之三省,依次为直隶(2274)、河南(1643)、山东(1620);最少三名为奉天(105)、贵州(752)、安徽(853)。咸、同捐输增广武生定额4687名,武生定额达26752名,增广比例为21. 23%。此时学额前三省变为直隶(2313)、四川(2028)、江西(1957),捐输广额最多之三省,依次为江西(759)、四川(554)、湖北(432),得益于此,江西及四川两省学额均得入前三名。下文分析清代武生人数及分布,再以图表直观体现其变化。
四、清代武生人数及其地域分布厘清武生学额,再估算生员中式平均年龄及预期寿命,可大致推算清代任一时期武生总数,并进而描绘其地域分布。关于武生中式年龄,乾隆间江西学政金德瑛奏称,康熙年间学臣不重外场,惟以策论取进,所取多有年过三四十者。雍正以降重弓马、技勇,新进武童大抵20岁左右。㉘据张仲礼先生之估算,清代生员中式平均年龄约24岁(武生平均年龄可能稍低),平均预期寿命约57岁。其间33年,经历11次岁试选拔武生,故任一时期武生总数,约为学额总数之10倍。㉙现采此比率,统计清代武生总数及分布,兼与文生对照。
表 4之数据,尚需案覆如次。其一,商籍武生学额已分归各省,未单独列出。其二,表中八旗学额乃依雍正元年(1723)所定,只包括京旗满洲及汉军学额,清季京旗满洲、蒙古及各省驻防均为每五六名取进1名,不明定学额,此处未能计入,故实际学额应多于表中所计。其三,清季增广后文、武生员人数一栏,张仲礼先生所统计文生员数,包括部分一次广额所取者; 笔者所计武生人数仅涵盖永广定额,故实际武生人数应略多于表中所计。
| 表 4 清代文武生员人数、分布及比例 |
依据表 4之统计,清代自雍正以降学额稳定至咸、同广额之前,其间任一时间生员总数,文生约53万,武生约22万,总约75万。咸、同增广后,文生约64万,武生约27万,总约91万。该武生员群体之内,部分继续攀爬武科考试阶梯,进而成为武举人、武进士。换言之,因武生为武科功名之起点,武生群体总数实际已包括同一时点更高武科功名人数。因此,清代持有正途武科功名之常备人数,咸、同增广前约22万,增广后约27万。全国文、武生员总体比例,大致保持2. 4: 1。此组数据,与张仲礼先生之估算相差无几。㉚文、武生员比例接近3: 1者,为江苏、浙江、安徽三个文风较盛之省份,而奉天(增广前)、河南、山西、陕甘、四川、贵州、八旗这类省籍,因文风较弱或好尚武勇,文、武生员比例约为2: 1,甚至低于此比例。易言之,此类区域武生占生员群体比例较高。
尚需特别分析者,为清代武生分省人数及分省比例之分布与变化。以下选择表 4中相关数据汇为柱形图,予以明晰解说。
如图 1所见,总体而言,咸、同广额后各省武生总数均有增加。就分省人数变化而言,广额前后奉天、甘肃、云南、贵州、八旗诸省籍,武生人数未见明显上扬。与之相对,江苏、安徽、江西、浙江、福建、湖北、湖南、四川、广东九省,武生人数明显增加,江西最多,增额达63%,湖北、湖南各为44%、40%,其余各省增额均在30%以上。究其原因,咸、同广额主要有两途,一为捐输,二为出力(助剿、守城、团练)。南方诸省一则较为富庶,有钱可捐; 同时亦为太平军主要活动区域,出力(伤亡)较多,因而广额亦多。西南云贵、东北奉天、西北陕甘等地,缺乏此二项大规模广额之实力与条件,故武生总数上升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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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1 清代武生分省人数变化图 |
就分省比例变化而言,获得大规模增广学额之南方诸省,武生比例均有上升,上升比例以江西为最; 北方省份武生占全国武生总数比例下降,以直隶为最。咸、同广额前,占武生百分比最大之前五省,依次为直隶(10. 30)、河南(7. 44)、山东(7. 34)、山西(7. 01)、四川(6. 68);广额后直隶虽仍居首位,然比例下降(8. 65),四川升为第二(7. 58),江西由原本第八(5. 43)跃升至第三(7. 32),河南退居第四(7. 02),山东退居第五(6. 52),山西被挤出前五位(6. 11)。武生比例最少之五省籍,增广前依次为奉天(0. 48)、八旗(0. 54)、贵州(3. 41)、安徽(3. 86)、甘肃(3. 94);增广后,奉天、八旗、贵州继续垫底,且比例未变,安徽因捐输广额逸出末五位,甘肃降为倒四(3. 27),广西降为倒五(3. 92)。
一言以蔽之,咸、同军兴前后武生群体总数,总体呈“南激增、北缓增”之势; 武生分省比例,则“南升北降”。
五、结语满人入关,选举多沿前明旧制,设武学、开武科。顺治朝初创伊始,其京卫武学之武生学额有明确定数,各省取进武生尚无定额。康熙十年始定全国武生学额,比照文生取进。与文科所不同者,武生无附生、增生之类,武科亦无科试,各省学政每三年按临岁试时,一并取进武生。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因新设学校、升格既有学校、政区等级升降及政区归并,武生定额多有增广,每届岁试共取进武生约22000名,分属全国1800余所各级各类学校,此后该进额大致稳定。咸、同军兴,南方危若累卵,清廷为筹饷应战,稳定政局,因而大规模捐输广额,延至光绪初年。此举令武生定额增广约五分之一,每届岁试全国取进武生增至约27000人。清季全国文、武生员总体比例,大致为2. 4: 1。江苏、浙江、安徽等文风较盛之省份,文生比例较高; 而河南、山西、陕甘、四川、贵州、八旗这类省籍,因文风较弱或好尚武勇,武生比例较高。咸、同捐输广额前后,武生群体总数呈“南激增、北缓增”之势; 武生分省比例,则“南升北降”。通览清代武生学额、群体人数及其地域分布之变动,既可管见清代历朝政情变化大势,也能揭橥因此而促成之武科人才培育与选拔之动态。